墨色的维尔宁

*终于决定用一天带薪假的我反而睡不着了
*恪恪和小家宝这篇4/6，然后就是集体准备去哈尔滨开会的日常
*想不想狗子？我是很想的（那你不写）

（二十七）家

 

二十分钟前。

黄榕生刚开门出去就和迎面跑来的尹毓恪撞个正着。

俩人大眼瞪小眼一秒钟。

黄榕生看他跑的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不是。”尹毓恪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妥，“…呃，我是说，不是找你有急事。”

“哦。”黄榕生点点头。

“那啥，我其实找人呢，有个住院的小孩跑丢了。”尹毓恪比划了下小孩的个子，“倒是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不小心睡着了。我醒过来看到对面楼顶有人用手电筒在照，想说找保安上去看看。”

“对面？西栋？”尹毓恪抓住黄榕生的胳膊，“在哪看见的！什么位置？”

 

心胸外科就在七楼，直接从空中走廊到西栋倒是方便。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里，尹毓恪才得空发了信息给其余的人：家宝可能在西栋顶上的疗养花园，我先上去看看！

 

电梯的数字慢慢往上。

“我早该想到的，那个什么逃跑计划跟流星雨…”尹毓恪在那自言自语。黄榕生想那大概跟跑丢的小孩有关，就只是静静的听着。

“糟了！”尹毓恪现在的样子就是个大小孩，满脸的慌张，“你有没有衣服？”

黄榕生：“.…..我只有穿着的衣服。”

“…说的也是。楼上那么冷，应该带一件衣服就好了，小家宝别再给冻出问题来…”尹毓恪一焦虑就直啃大拇指的指甲，“我想想…..家宝妈妈！对，她的包里有衣服！”

黄榕生就看着尹毓恪自个在那又念叨又忙活着发信息，“我还是觉得一个小孩自己跑到楼顶去有点…...”

“真的，十有八九是他。”尹毓恪指了指手表，“他下午就说过自己想看星星。刚才电视不是在播狮子座流星雨的新闻吗？这小孩儿也挺聪明，医院最好的观测位置可能就是西栋上边的疗养花园了。”

他俩上了顶楼才发现谁也没拿手电，尹毓恪借着微弱的反射光四下张望着，“我还从没上来过呢…居然真布置得像花园一样。”

“西栋有肿瘤科和临终关怀，设计来给他们疗养用的。”黄榕生眯起眼睛，刚适应了光亮这会儿又黑了。楼顶的风是比较大，空旷让风里夹杂的声音也逐渐放大。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处似乎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动。

“你看那边。”他指着花园的另一头让尹毓恪看，“是不是有什么人？”

“小家宝！”看见几个小黑影，尤其是看见那个像望远镜一样立在地上的东西时，尹毓恪几乎一秒确信。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几个小孩在，但卢奕舒肯定在里面！

“卢奕舒！！”他又喊了一声。

几个小黑影开始跑，望远镜都不要了。但他们哪有两个一米八的大人跑得快，落在最后的卢奕舒很快就被尹毓恪追上了。

小孩并不会察觉到自己体力的透支；卢奕舒要摔倒的时候，尹毓恪也扑出去，好不容易把孩子抱在怀里，却失去平衡；还是赶上来的黄榕生一把捞住他俩，才没有齐齐摔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卢奕舒晕乎乎的，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胡话。尹毓恪用额头抵住他的，“有点烫。这是要发烧。”

“人找着就好。先别让他在顶楼吹风了，你带他下去吧。”

黄榕生回头看那几个躲的老远，又想靠上来又不敢靠上来的小不点，一脸无奈，“我去看看那几个小孩。他们到底怎么溜进医院还能跑这么高来的？”

尹毓恪把小家宝抱紧：“……谢谢啊，小七哥。”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黄榕生不自觉的牵了牵嘴角。

 

 

小家宝果然因为在天台着凉发烧了，幸运的是发现得及时，他也没再发生入院时的抽搐症状。

尹毓恪忙着给小家宝退热，监测体征。有急救经验的王广允又指导他清理孩子的口鼻腔分泌物，以保持呼吸顺畅。

李莎领着家宝妈妈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和夜班的护士商量好隔夜观察的事。

“你们去哪找了？这么半天才回来。”王广允悄悄问李莎。

“都跑出医院了，压根没想到小家宝就在楼上。”李莎手里还有帮家宝妈拿着的包。家宝妈的手里攥着一件蓝色的小羽绒衣；她现在看起来就和所有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没了妆容修饰的脸有一丝不符合年纪的疲惫。

尹毓恪关好门，看见这位女性就站在自己眼前，吓了一跳。

“我是他的妈妈，卢星奕。咱们在走廊见过。”

“嗯。我是负责家宝的实习医生，尹毓恪。”

“你是负责他的……为什么不看好他？”

还未反应过来卢星奕的疑问，尹毓恪脸上忽然一痛，居然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李莎和王广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得打断了谈话，还有倒了杯水给尹毓恪拿来的王南钧，直接愣在一边。

“明明知道他在生病，为什么还让他去外面吹风？”

尹毓恪摸摸脸，原来忽然让人扇一巴掌这么疼。

李莎看他捂着脸不说话，急忙上来打圆场：“卢小姐，没看好他的是我们值夜班的。小恪他其实——”

“其实我也想问您。”尹毓恪忽然开口，“明明知道孩子住院，这么多天了您来看过他吗？”

“我知道，您肯定在为公司和食物中毒的事儿忙。但您也知道，他得的是白血病啊！他入院时发生的抽搐至今都没找着原因，我们想找您商量情况，找不到您。您给我们沟通的机会了吗？”

卢星奕没有反驳，只是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您知道他为什么上去吹风吗？他是为了看流星才上去的，就为了许个愿望。”小家宝的喃喃自语尹毓恪其实听见了，“他说希望爸爸妈妈回家。”

“您到底爱这个孩子吗？”

“够了！他没有爸爸！”女人的泪水已经从脸上滑落，“你知道什么？”

尹毓恪叹了口气，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心疼这个孩子，想救他。”

 

 

黄榕生叫了两个警卫帮忙才勉强把四个小孩子都捉住了。警卫大叔壮得像头熊，问几个小孩电话时跟威胁人似的；看着小家伙们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黄榕生好歹打发走了警卫去打电话，自己留下陪小孩等父母来接。西栋他不太熟，但茶水间大致都是一样的，他翻来翻去竟然还找到了一袋可可粉。

“你们几个冷不冷？喝热可可吗？”

小家伙们倒是不怕他，一个个眼神亮晶晶的狂点头。

黄榕生在那边等开水，这边几个小孩见吓人的大狗熊走了，就恢复了吵吵闹闹的样子。

“哥哥，小家宝没事吧？”小春跑来跟他搭话。

“嗯……我也不知道。哥哥不是他的医生。”

“可是我好担心他！他的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特别像我姐姐看的漫画里的病弱美少年。啊不过这种一般是主角，主角总能自带光环然后开挂好起来的，对吧？”

跟不上少女思路的黄榕生：“.…..应该，是吧。”

“一定能好的！”小姑娘瞬间开心，“等家宝好了又能跟我一块儿画画了！叔叔送了新的画笔给我！”

大仙突然警觉的说：“小春！你是不是又从那个不认识的叔叔那拿东西了？老师告诉过我们，不能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那个不是陌生人哦。”航航慢吞吞的接道，“那个是家宝的爸爸。”

小孩的父母们几乎是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见了面他们才恍然，几个孩子居然撒谎去互相家里留宿，结果都跑来医院了。

黄榕生把洗完的杯子摆回原位。尽管很晚了，办公室的一觉却睡得他现在毫无困意。看着那盒没用完的可可粉，他又从架子上取了一只保温杯。

 

 

李莎给尹毓恪找了个镇痛贴贴在脸上，正正好好在脸蛋中间，怎么看都有点滑稽。他就像每次查房之后一样守在小家宝的病房外，直到卢星奕女士隔着三个座位坐在他旁边。

“抱歉，我刚才一时情急打了你……”

女人的道歉很诚恳。

“没事，我要是您，我也会一样担心的。别放在心上。”尹毓恪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歉意。

两人沉默无话的坐了一会儿。

“你刚才问我爱孩子吗，我一下就让你问慌了。”那件蓝色的小绒衣一直在卢星奕手里被翻来覆去，“我对这孩子，既害怕又爱。”

“既害怕又爱？为什么害怕？”

“家宝他长得很像我前夫。那段婚姻对我来说很失败。”卢星奕回想起小家宝两岁前家里没完没了的争吵，“我前夫没什么出息，酗酒，总把家里搞得一团乱。那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暗淡最绝望的日子。”她苦笑，“他不去赚钱，没事，我去赚就好了。我和几个合伙人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可是他喝醉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还追到我公司来骂我，你能想象因为这件事失去合伙人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小家宝不到三岁时，他因为和人斗殴入狱了，四年。我俩的婚姻也到头了。我认识了现在的先生，他帮我把公司带上了正轨，也重新开始了人生…可是家宝这时候却确诊了白血病。”

卢星奕又陷入了沉默。她抚摸手上的小绒衣，想起儿子因为发高烧而住院，确诊白血病的那天身上也是一件蓝色的衣服。

“他每天都不厌其烦问我爸爸在哪儿，最开始我还耐着性子骗他，告诉他爸爸会来看他…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忍受不了了。他一直想的爸爸什么时候负担过他一分的医疗费？什么时候尽到过当父亲的责任？”

“后来我现在的先生跟我委婉的表达过，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我跟他商量过把家宝从我爸妈那儿接回来住；老人家年纪大了，家宝真的出什么事，他们也没法盯着。可是我先生……他不愿意。尤其是有了家宝的弟弟后，每次提到这件事，他都会避之不谈。”

“然后时间长了，我就慢慢妥协了。就这样拖着，也没法说服任何人，甚至我自己。真是个差劲的妈妈啊……是不是？”

尹毓恪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父母各司其职并且互敬互爱，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说‘我理解’或‘我明白’这样的话。

但是只有一点他很确信。

“你是爱小家宝的。那天在走廊你不回应他喊你，也只是希望不要有媒体来打搅他。而且你知道他喜欢画画，带画具来看他，也带了保暖的衣物。”尹毓恪摸摸还有点麻的脸，“还有刚刚你打我的那一巴掌。”

卢星奕抱着自己的肩膀，鼻子发酸。

“我不知道。”

“我爱他，他是我的儿子啊！我不想他出事…”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黄榕生找到尹毓恪的时候，他还坐在小家宝病房外，而家宝妈妈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喝热可可吗？刚才给那几个小孩冲了，喝了应该挺暖和。”

尹毓恪歪头：“.…..你终于不跟我生气了？”

黄榕生愣了下：“我……没生气啊。不对，跟我生气的……不是你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生气了？”尹毓恪一着急声音都高了八度，引来夜班护士好奇的眼神。他忍着压低声音，“明明就是你突然就不跟我讲话了吧？”

“可是我以为……”黄榕生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纠结可能就是场误会，觉得难以置信又有点难为情，只好不自在的转移话题，“不过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尹毓恪摸了下脸上贴的镇痛贴，感觉让黄榕生一直盯着看有点丢人：“咳，没什么。让小家宝的妈妈打了一下。”

“因为孩子发烧的事？”黄榕生在他旁边坐下。

“是啊，但是现在没事了。”刚才一股脑听了太多事，让尹毓恪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过来，“也不是没事……”

他很久没有正常的跟黄榕生坐在一起说话了。尹毓恪不是个喜欢跟人倒崩豆儿一样唠嗑的性格，尤其是关于病患的事，他一向很注意保护隐私。但他发现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人能听自己说说病患的情况，确实不是件坏事。

尤其这个人是黄榕生的时候。

“四岁以后才有高烧痉挛的症状…确实不太常见。”黄榕生没在儿科实习过，能想到的案例也只有成年白血病患者。

“几种可能的诱因我们都讨论过了，也怀疑有没有脑皮层白细胞增生，但是，化验结果all negative。”

“其实换个方向想，你们化验不出来，可能就是因为他现在的血液里什么也没有啊。”黄榕生用手指比划，“根据亚型的不同，具体的预后判断也不一样。慢性白血病的早期也可以算作潜伏期，我在成年人的病例里见过潜伏期很长的情况，在儿童里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你是说…”尹毓恪恍然大悟，“他的病因可能在第一次住院之前就埋下了，而且还有潜伏期？”

“我只是说可能啦。儿童白血病大都是急性的，所以真的不好说。”

“那你见过的有潜伏期的病例里，查出得白血病的原因了吗？”

“我想想……”纵使头脑再好这么细节的问题也难住了黄榕生，“记不得了，但肯定是有一个确切的诱因。我家里的电脑应该有文章的备份，回家后查一下吧。”

“现在就查？”

黄榕生让尹毓恪的一腔热血惊呆了：“啊？……也行，反正我也不困。那我查了发给你吧。”

“行！发微信吧！”尹毓恪看了下表，“距离早晨的治疗会还有9小时，距离何主任上班还有7小时……应该够查了。我先走了啊！”

黄榕生连忙叫住他：“这么晚你还干嘛去？不回家？”

“假设小家宝的白血病是有诱因的，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病毒或者化学物质。他4岁之前一直住在这个区，肯定还有相关的医疗记录，三院没有的话，可能别的医院也会有的。我准备碰碰运气。”

黄榕生笑：“一晚上给那么多医院打电话，来得及吗？”

尹毓恪也笑了，他试过，当然知道来得及，时间还绰绰有余。“当然了。等你那边的好消息！”

 

 

黄榕生一刻也没敢耽误，赶回家的时候也不过半小时之后。他翻出两年前用的旧笔记本，利用关键词找到了那篇案例，把相关章节拍了下来。

划开微信，里边是尹毓恪半小时前发给自己的。

“热可可很好喝，谢谢。”

 

 

“喂？不好意思久等了啊，半夜了人手比较少。我查了下，我们院儿童急诊确实接过一个叫卢奕舒的病患，当时这个小朋友两岁半。”

“您能把相关资料传真给我吗？我这的号码是X-XXXX-XXXX”

尹毓恪接到了黄榕生的微信，看样子那篇文章是找到了。等传真的时候他粗略的看了一眼那个案例，潜伏期15个月，化工厂操作员，有长期接触苯的环境。

果然诱因是化学物质接触。这种情况是不是潜伏期会长一点？

叮，传真完毕。

 

“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