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维尔宁

The big dreamer

芒城三院欢迎你(42)

*Long time no see! 这么久没更,基本上还有人看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了会写完就会写完它,就算没下篇了这篇也不会坑,一定程度上我也有强迫症2333 上一回(41)指路- https://positiveinotrope.lofter.com/post/1f0dffaf_11d1565f
*粒组节日明信片我先印了样稿,绿姑娘已经收到了,效果比想的好哈哈哈所以1月中旬请各位期待收货吧!(好的这是没更新的原因1)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换工作又培训了一下MTM(对这也得拿证),适应环境也花了半个多月,而且年底又是各种忙,相信大家也一样
*不说废话了,我回来了哈哈


(四十二)小花(2)

 

联络纪奶奶的小儿子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艰难。

说是小儿子,实际上对方也已过不惑之年,没等焦迈奇罗里吧嗦的解释完便做出了决定:“我去接妈妈。”

焦迈奇挂了电话才想起来,对方在国外,这是……要把老太太接到国外去?这么大岁数了腿脚又不方便,这可怎么办?

一个礼拜后实际见到这位中年男士时,焦迈奇连招呼也没打上来就问了他这件事,大刘和护士长谁也没能拦住他。幸而纪奶奶的小儿子教养很好,也看得出来眼前的年轻大夫是真的担心妈妈。

“放心,我也知道……妈妈她的状况。这次回来,我没打算带她出国,这毕竟太不现实。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回上海,让她尽量回到自己喜欢的环境过这段时光。”

纪奶奶出院的那天,芒城竟然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焦迈奇一路握着轮椅上的老人的手,从他们一起看湖景的窗子一路送到中心大门口。门口处一辆SUV已经等在了那里,车上下来一位女士,随后又抱下来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纪奶奶看到两个孩子时眼中都是惊喜和慈爱:“.…..我上次见他们,还都是襁褓里的娃娃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纪奶奶的儿媳妇正鼓励两个在外长大的小家伙迎接奶奶。焦迈奇识趣的退到纪奶奶身后,让老人能在孩子们跑来时双手拥抱他们。

纪奶奶的儿子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焦迈奇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把奶奶送给他的假花别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齐爷爷走了,纪奶奶也被儿子接回了家,暂时没有了负责病患的三院二人组义务做起了整理旧病例的工作。2000年前的病历档案都没有录入,焦迈奇整理的时候发现好几沓都因为潮冷的环境有点发霉。手指拂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文字,他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惶恐。

“咱们得趁天好的时候把这些拿出去晾晾,不然…。”把厚厚的病例簿搬出来,焦迈奇才发现杨梓鑫在发呆,手上重复着擦一个箱子。

“别擦了,再擦都亮的能当镜子照了。”

下午两点多的阳光从老式的天窗里斜着照进来,一片白光里都是飞扬的尘埃。光从杨梓鑫的头发梢穿过去,却没有照进他神色暗淡的眼睛。

“比我想的难多了啊。”

他忽然没头没尾的开口。

“以为自己有心理准备的……但这种事真的发生在已经熟悉的人身上时,才发现有多少心理准备都不够。”

焦迈奇忽然觉得和他相比自己还算幸运;起码,今生见纪奶奶的最后一面恐怕就是那天她笑着朝自己说再见的样子了。

 

 

数着日历过的日子总是特别慢;相反,焦迈奇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大刘办公室里的挂历,才发现还有短短数天临终关怀的实习就要结束了。黄榕生前几天开始就发微信提醒他是时候准备药事医疗委员会的陈述,这天直接打来了电话。

“你该不是忘了吧?”黄榕生那边听起来很忙,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没有没有,记着呢。”焦迈奇打开电脑点点点,找到了陈述草稿,“但是30号一个大周二,多忙啊。跑回三院一趟就白白浪费一天。”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轮转的,一天假都不想请。”

“.…..”

“焦迈奇?还在听吗?”

焦迈奇因为黄榕生一句无心的话走神了。

我喜欢这个经历吗?

不为了治愈而治疗,每天都可能面对熟悉的人的离去;但老人和家人们的信赖和感谢,哪怕只有一次,只有一点点,都让他觉得不管多累也值得。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每一个生命辉煌或平凡后最终一程的见证者一样;让他无法移步的是生命的重量。

“……老黄你帮我改改呗,我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多,自己怎么改都不对劲。”

黄榕生细心,听出了焦迈奇语气里细微的变化;他自己也曾经在临终关怀轮转过,大概能猜到个一二。

“放心,帮你改成让委员会叹为观止的陈述稿好吧。”

“老黄,成语不是这么用哈哈哈。”黄榕生夸张的语气让焦迈奇忍不住乐,“咋叹为观止,叹到鼻孔扩大吗。”

完了,还不如不讲。刚说完就后悔了的黄榕生这才想起几天前科里小聚发到工作群的短视频,除了玩游戏玩到互殴的赵英博和尹毓恪,自己为了搞笑做的‘鼻孔操’也被贾昱这个臭小子悉数录下。

“能拿百花金鸡奖的鼻孔,你怕不怕?”

“怕,太怕了。等我回去咱俩比比的。”

又互相怼了几句,黄榕生那边估计要弄完了,有人叫他去测试。临了临了黄榕生还是不放心,恢复正常的语气嘱咐他要是觉得承受不住压力别硬撑着,找人聊聊也好,不想做心理咨询的话,临终关怀不是还有定期工作的神父和僧人么?

 

“焦迈奇?刚打什么越洋电话那么久,快,你有下一个负责病患了。”大刘敲了敲门,把焦迈奇拉回了工作中。两人下楼时,大刘突然问:“是个脑瘤的病患,我看你以前在脑科轮转过,就分给你了。你还行么?要是想缓缓我就给你安排别的活儿,反正你轮转还有几天就结束了。”

“我当然没事了。”焦迈奇郑重的点点头。

“准备30毫升浓缩吗啡和安定浓缩口服液每4小时按需给药,另加吗啡缓释剂30毫克一天三次。”

“1%阿托品滴眼剂舌下含服,一次两滴。”

“东莨菪碱1.5毫克贴片,一次一片,每72小时更换。”

“泰诺650毫克栓剂和乐可舒缓泻剂按需给,康帕嗪一天一次,每次一个。”

这是每个实习医生在临终关怀轮转所学的第一堂课——缓和药组合药方。焦迈奇到病房晚,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已经依照药剂师的指导工整的填写了处方单,只等拿给他签字。

接过处方单时焦迈奇顺便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轮转最后几天由他负责的病患。

但看到她的一瞬间,焦迈奇才忽然希望自己刚刚拒绝了大刘的安排。

 

 

“纪奶奶的房间住进来了个好可怜的女孩。”

“女孩?”

“对。女孩,才20几岁。好像是脑瘤,好好的突然就发作住院了。送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呢。”

 

 

白纸黑字每个都清清楚楚,可拼在一起,焦迈奇却越看越糊涂越不认识。

黄小花,芒城大学牙医学院在读生,三院的实习生证编号。

这些普通的讯息后面,却跟着“第三脑室腔狭小”,“颅内压增高”,“记忆力减退”,“精神变化”这样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描述。

“是不是搞错了?”怔了半晌,焦迈奇才勉强挤出这句话。

“很遗憾,有的时候,确实会有这种年轻的病人。”大刘坐在窗边的暖气片上,眉头也皱的紧。护工跟他说是个‘年轻’的病人,但他只以为是个和垂暮老人相比之下的‘年轻人’罢了。病床上的少女暂时不需要鼻管,但苍白得和床单颜色相近的脸颊已经叫人触目惊心了。

趁着病患家属回来前大刘跟焦迈奇交代了一下大致的情况:

“过去的半个月里病患多次出现头痛和呕吐症状的反复发作,多尿,嗜睡和记忆力减退;本月18日她因为突然昏厥被送入芒城三院急诊,出现角膜反射消失,情绪躁动,一侧与双侧头痛不定等症状,持续时间和剧烈程度每次都不一样。三院查了她的病史,是先天性脑瘤,没有明显发作过。但是这次的MRI显示肿瘤已经侵袭第三脑室,大小约有半拳,脑脊液抽验蛋白含量增高,颅内压也明显增高。”

“第三脑室瘤本来位置就很深,作为良性瘤也不好做手术。只是这次突然恶化,三院也没有找到具体原因,遗传原因可能占大部分。”

“不是,等等等等。”大刘一股脑说了太多,焦迈奇觉得自己没法消化。

“我,我认识她啊。记得上次跟您说的我跟踪一个偷抱小孩的人吗?就是她出手帮了我啊,她那个时候一点事也没有。”焦迈奇下意识的摇头,“不对,肯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躺着的女孩从五官到脸庞都和帮自己拦住疯女人时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现在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

给自己送螺蛳粉的平安夜明明只是一个月前,却好像恍如隔世一样。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才几岁啊??

 

 

“哎,焦迈奇?”

第一天,焦迈奇检查吗啡滴定速度的时候,突然听见黄小花轻声的叫他。

“醒了?”

“真的是你?”有那么一瞬间女孩有看见认识的人的喜悦,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让她有点窘迫,“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了……我想换医生。”

焦迈奇替她塞了塞被角,“干嘛?怕我笑你丑啊?我很有职业道德的好吗?”

“我爸妈太小题大做了。”小花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这次只是太累了……”

“累了就要好好休息。醒这么早,还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习惯了,实习就是要早起啊…你也实习过,知道有多忙…”嘴上喃喃的说着,女孩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焦迈奇看了下时间,5点45。

房间一片温暖的黄光,小花没有时间概念。更早些时候焦迈奇曾两次给无法休息的她打安定,但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有刚刚醒来的这一次,她记得焦迈奇的脸。

白天黄小花的父母也来了。焦迈奇正好不在,回来时那夫妻俩已经走了,小花醒着,在焦迈奇进来时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

他想走近些,埋头清理的护工却拦住了他,怕他踩到地上的秽物。

病床上的小桌板还没收起来,餐盘里余下的东西和地上的颜色有些接近。

“.…..吐了?”

小花没回答他,扭头看向了窗外。

月翼开例会的时候,焦迈奇除了小花的案例,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受水肿牵扯神经压迫,延髓麻痹,蝶鞍扩大,每一个词都能让他想起脑科轮转时带教给他看的脑癌末期患者的样子。当时他除了觉得可怕和中午吃不下饭并没有更多的感觉,甚至都以为自己轮转完了就忘了;可是人的记忆力,总是该死的比想象得更好。

“刚才我和大刘又去检查了一次,她的情绪不稳定,所以给了一剂量的安定。护士说中午吃饭时她也出现了耳鸣眼黑的情况,还有轻微癫痫。”

“疼痛指数怎么样?”

“现在不能完全相信她的口述。吗啡缓释剂一天三次,突发痛短效吗啡每2小时一次,另有一天共900毫克加巴喷丁。即使这样,她也每次都说8/10或更高。”

“另外咱们这做全检设备不够,但目前来看她的肾功能已经被影响了,除了多尿之外还有血尿,eGFR从4天前的68下降到44。”

 

 

第二天,吗啡滴定的剂量比前一天上升了一倍。焦迈奇再三确认了制备型号,是同一种。

“怎么不说话?”

他回过神,发现小花手里还捧着自己刚才拿来的切成碎末的苹果。

“你说想吃水果,好不容易跟食堂要来个新鲜水果,你又不吃啦?”焦迈奇悄悄把翻开的笔记本塞回口袋。

小花摇头:“又不想吃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看见什么都恶心。”

“可能是止痛药的副作用,你忍忍。”

小花点了点头。

其实牙科学生怎么会不知道止痛药的作用呢?但他俩谁也没继续往下说。

“腹部有水肿的情况。”护士长翻到最后一页,提醒社工,“尽量跟小姑娘的母亲说说,还是不要在她睡着时帮忙按摩了。毕竟这也不是按摩可以缓解的水肿。”

焦迈奇忽然冷不丁的说:“她今天神智还是清醒的。”

有那么半分钟,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接他的话。

“半夜也没有发生癫痫或躁动。”焦迈奇又小声的说了一句。

“小奇,我听大刘说了,你认识那个姑娘。”护士长柔声说,“但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咱们现在最能为她做的,就是……做好一切准备和最坏的打算。”

 

 

第三天时,天还蒙蒙亮值班的护士就叫醒了焦迈奇;小花的右眼突然失明了。连带焦迈奇在内一共跑过去四个医生护士,却几乎抓不住因为突然的黑暗而恐惧发怒的女孩。

“现在才6点多,已经是今天第二剂安定了。要不要换成氟哌啶醇?”小花安静下来后护士悄声问。焦迈奇只能点了点头。

此后的一整天里,他想再跟小花说说话也没能得到机会;因为她一直在昏睡;或者更准确的说,在昏迷。直到晚上7点多换贴片的时候,小花突然醒了过来,仅存能识别光的那只眼睛困难的找到有焦迈奇轮廓的影子。

“几点了…”

“现在晚上7点了。”

小花又轻轻闭上眼睛,有眼泪滑落眼角。

“我是不是快死了?……”

 

 

脑瘤末期的病情发展速度快得可怕。接下来的三天,小花陷入了持续昏迷当中,一天也很难有一次真正清醒的时刻。

“今天早上被分泌物阻塞呼吸,又发生了一次癫痫。”

“今天确认病人已经无法自主呼吸,已经换上了供养管,3升氧气。”

“滴定吗啡到了最大剂量,病人太可怜了,给她换上芬太尼贴剂吧。突发痛还是给吗啡,安定已经换成了氟哌啶醇,希望效果能明显一点。”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那天夜里黄榕生把改好的陈述稿压缩好准备发给焦迈奇,却意外发现他的邮箱提示还是绿色的(在线)。

这么晚了还没睡,又加夜班?他想发个短信问候一声,又怕手机的提示音吵到对方;万一焦迈奇只是开着电脑,实际上刚好有空打个盹呢?

但这个时候的焦迈奇只是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而已。

他想睡但睡不着。每个负责病患都由责任医师亲自建档,但他开了模板后除了盯着闪烁的光标外什么也做不了;苦涩和怀疑在格外安静的夜晚仿佛爬满了四肢百骸。

这是黄小花入院的第六天。他不知道她还剩下几天。这么短的功夫,现实就逼他承认了他害怕承认的东西。

她已经没有可能康复了。

本来因为纪奶奶的转变和感谢而稍微建立起的那点坚强和信心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强,更会面对突发状况。对啊,就像杨梓鑫说的,面对熟悉的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相识一场,死亡这么靠近的时候多少心理准备也是不够的。

而他又怎么可能总是那么幸运呢?

 

 

第七天早上,焦迈奇胡子拉碴的颓废样子吓了杨梓鑫一跳;后者上班时间前跑去食堂买了东西塞给他,是杯特别浓的黑咖啡。

焦迈奇接过咖啡还没拿稳,就被重重的拍了一把后背。

“啧!你干嘛!差点泼我一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记得昨天你都干了什么吗?”

焦迈奇想了想,“.…..上午去看了小花,调了她的滴定,看着护士换了贴片。等了一中午她父母,没等来;下午开完会,去看了她一眼,还是没醒,然后——然后好像去看了一圈其他六个爷爷奶奶,都没什么事。”

“昨天白爷爷换了氟哌啶醇,加高了腿固定;于大伯的抗病毒药送来了,他室友还给他带了花,要不是护士眼尖拦住了,同屋有过敏症的邵爷爷就该危险了。高奶奶出现了视幻,抓伤了自己,她的社工小徐姐也被她砸了一下,但还好两人都没出血,高奶奶也擦了抗菌膏。”

焦迈奇听完才反应过来:“这不都是我的病患吗?不是都——”

“都没什么事?不是,因为你上午根本没按时去查看他们,我替你去了。”杨梓鑫这才说出重点。

“谢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焦迈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感觉到后怕;这些老人不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去过,可本该好好照看的老人们本来就是最脆弱的,只是一个不留神的疏忽都有可能杀了他们。

“我知道,你认识那个姑娘。”杨梓鑫说了和护士长类似的话,“但别像我一样,因为齐爷爷的事影响了本应该由我承担的其他责任。咱们的职责有很多。”

焦迈奇其实都明白。只是这番话突然刺到了他自我麻痹的意识里,羞愧感把他拉回了清醒明白的边缘来。他狠狠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冻和烧灼让他终于有了几天来头一次正视现状的勇气。

再去快速的检查一次小花的情况吧,然后把精力专注在应该专注的地方上。

振作了一点的焦迈奇推开小花病房的门。一个高瘦的男人背光站在床边,微微佝着背,颤抖着抚摸女孩的脸颊。焦迈奇在办住院的前台匆匆看过他一眼,应该是小花的爸爸。

还没等焦迈奇开口,他就听见男人带着哭腔的疲惫的声音。

“你累了吧,闺女?”

他的手正按在维系着小花呼吸的给氧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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