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维尔宁

*早安午安晚安
*正式进入第二阶段黄榕生篇
*放了文就跑  一切都是有起因有结果的  阿弥陀佛

（十七）带教的责任

 

下午五点是住院部探视时间。

王大婶是来看老伴的。老夫妇俩自己经营花圃，平时老伴累一点负责上货送货，这几天因为肺炎住院，活都压在了王大婶一个人身上。到了下午，她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做了饭带来，生怕老王吃不惯医院的伙食。

老王恢复得挺好，也不咳痰了。趁着老王吃饺子的功夫，王大婶跟他念叨起儿子儿媳的事。分家也不是不行，孙子还这么小，自己帮着带带孙子也挺好…

老王知道老伴念叨起来没完，不耐烦的打断她：你平时也不给媳妇好脸色看，她哪肯让你带孩子。

老王嗓门大，四个人的病房一下就安静了，其他病人家属都忍不住侧目。王大婶忽然觉得心里一股火气窜上来：好啊，你病了事都是我做，你可好，躺在这享清福了！谁给谁眼色看？你不在家儿媳妇是不用给你眼色看了！我还做饭，做了饭上这来让你数落我？

王大婶脾气也不好，她还想再说几句，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老王在耳朵边上嚷嚷什么她都听不清，只觉得心跳的声音特别大，突突突的，震得自己耳鸣。

她想自己肯定是太委屈了，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老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她努力想开口说话，忽然左胸刺痛，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血压多少？”

“188/98，有呼吸过度的症状。”

有人驾着她抬到了一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上：“能听见吗？大婶？”

“能…”她动动嘴唇，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可怕声音。

“老伴？老伴你可别吓唬我！”

“快把人推出病房，做心电图，叫值班的大夫来！”

王大婶在一片混乱中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有人给她贴什么，还把她衣服掀起来了。心脏还是疼得发紧，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大夫，心电图。”

“恐怕是…心梗…”有个年轻的声音带着轻颤说，“我…我没处理过急性心梗…”

 

 

黄榕生下班的时候，尹毓恪跑来还他书，但是还是一脸没看够的表情。

“那你再拿去看嘛。”黄榕生觉得这小孩也太有趣。

“可是…那个…嗨呀，我看不懂！”尹毓恪花了十万分的决心才决定承认自己也有看不懂的地方，“我还有半学期的课呢，这些东西提前出现在书里了，我有什么办法！”

“嗯……那我帮你看下哪里看不懂？”黄榕生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你得帮我讲明白了！”尹毓恪目的达成，“要不我请你吃饭吧黄老师？”

“我是带教，粒姐才是你老师好吧。”

“带教也是教嘛！”尹毓恪是明白医院带教制度的，虽然他们科比较没大没小，但黄榕生对于他甚至焦迈奇，都算是带教。可能这也是为什么黄榕生总跟个老妈子似的带他们…

当然后半句尹毓恪也就想想没说出来。他刚要拿包一块走，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心胸一……什么！什么什么！”

 

一般下班的时候突然来电话准没好事。黄榕生这么想着，却觉得尹毓恪这口气怎么听都很惊喜，然后就看小孩强忍着一脸的兴奋看他，“有、有个急症病人！”

“.…..”觉得尹毓恪兴奋得快装不住了，黄榕生赶快把电话抢过来，“心胸外一副科长黄榕生。您是哪个科？病患现在在哪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传来个带哭腔的声音：“心…急性心梗，暂时安置在内科住院部。我…我是内科的值班医生洪雨雷。”

 

夕阳下的走廊两身白衣一闪而过。

“你先回家吧，不用一起跟来。”黄榕生边跑边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尹毓恪，“如果情况紧急，可能需要动手术也不一定。”

“你不是带教吗？哪有带教赶学生走的道理？”尹毓恪不甘示弱的非要跑在他前面。

到达内科住院部很容易就能发现患者在哪；五六个医护人员围着一个担架床，旁边一个貌似患者家属的老大爷穿着病号服干嚎，被他拽得白大褂都皱了的年轻医生大概就是洪雨雷了。

“哎，洪雨雷？”尹毓恪到了才发现打电话的是他朋友。刚才兴奋过头了，都没听出来声音。

洪雨雷瘪着脸快哭出来：“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叔您跟着他过去那边坐一下，”黄榕生推推尹毓恪让他把人带走。他抓过洪雨雷的衣领，在他耳边小声但严肃道，“不要再对病患家属说这种话。他们现在只能指望医生了，这么说他们会多紧张？”

洪雨雷被吓得动作都停了，而黄榕生已经开始测查女病患的体征，并确认了他们到达前的几分钟里完成的急救措施。

“没有时间做胸片了。心电图怎么样？”

“.….啊！那个！在、在我口袋里！”洪雨雷越着急越摸不出随手塞在口袋里的心电图，越摸不出越着急。

“冷静一点。病人有救的。”黄榕生看这大婶身材较瘦削，并不符合心梗的诱发病因之一：肥胖。但没有心电图他不敢贸下结论。

“在这！”洪雨雷把心电图捧过来，“前壁导联R状波看不到了，只剩下QS。是前壁，或者侧壁心肌梗死…”

黄榕生看着心电图想了一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尹毓恪！”他回头叫被他支开的尹毓恪。

“就等你叫我了。”尹毓恪跑过来，“那个是病人的老伴，刚才他俩吵架的时候病人犯病了。没有心脏基础病史。”

黄榕生笑了下：“知道你能搞明白。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嗯…让病人坐起来，再测一次心电图？”

“对是对，但这是教科书的标答，现在没时间了。”黄榕生回头高声朝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喊，“我是外科医生黄榕生，病人诊断为左侧高压型气胸。现在我需要护士准备12或14号穿刺针消毒，长橡胶管，无菌水封瓶，利多卡因注射针；护士助理，通知心胸科第二手术室准备。”

得到了明确指示的医护人员一瞬间忙碌起来。

“close-loop communication。”尹毓恪拍了把洪雨雷，“快回魂！”

而洪雨雷还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病人的血压很高，SQ段完全没有R波，为什么跳过心梗的可能，直接诊断为气胸了呢？

 

针头自左侧第二肋骨间刺入，瞬间就有气体喷射而出。

第一次亲眼见到气胸紧急处理的尹毓恪移不开眼睛。黄榕生的手快准狠，气体开始喷出时就把橡胶管接到穿刺针接头，另一端已经放在护士手里捧的无菌瓶水面下了。

“现在迅速转移病人。”见排气开始，黄榕生指挥护士助理用担架车推病人去手术室，以便最快使用装置进行后续减压。

“等等，你计时了吗？”尹毓恪跟在他后边忽然问。

“第一次气体释放是17点33分。等到手术排气开始，你帮我再记一次时间。”

啧，‘找茬’没成功。尹毓恪心想带教果然还是带教，就是自己聪明也没他经验丰富啊！

“那我能做什么？”洪雨雷跟着问。

“注射没问题吧？等病人转到手术台上，肌肉注射利多卡因。”

洪雨雷知道这是护士的活；可眼下自己也帮不上别的忙，只好点点头：“我也参加手术吧？”

黄榕生看他：“你还紧张吗？”

“不！不紧张了。虽然我是内科的，但我能帮忙的话…”

“行。三分钟之内做快速消毒，去取灭菌手套。”

 

紧急手术很成功。开刀二次排气后二十分钟，漏气逐渐停止，黄榕生在指导洪雨雷补充麻醉记录。吩咐了护士在电子系统里计时做术后X光片，他才注意到尹毓恪口罩上边闪闪发亮的眼睛。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你够帅的。”尹毓恪戴着无菌手套鼓了两下掌。

“.…..我问你，什么时候拆导管？”黄榕生最不习惯别人直勾勾的夸他，顿时企图转移话题。

“术后24小时胸片如果肺部重新膨胀，并且水封瓶没有气泡溢出或液面波动，病人呼吸回复平时水平，就可以拆导管了。”尹毓恪对他这么不禁夸感到不满，“反正只要是课本上有的，哥都会！”

黄榕生只觉得他一口少年音的老社会语气实在很逗：“行，那跟进病人复发情况交给你了啊。”

“别！我不知道CT室在哪！”

 

洪雨雷重新穿上白大褂还是一脸沮丧。

“没事，又不是你的错。”尹毓恪安慰他，“我一开始也差点以为是心梗，但病人太瘦了，用我们科焦迈奇的话说，又没有‘梗’的理由…”

“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心电图的R波消失了…”

“因为左侧气胸时，气体会压迫纵隔膜向右移动。”黄榕生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心脏和前壁距离也就因此变大了。心电图是测电极的，这么多绝缘的气体在中间，胸导联的导电性下降，前壁的导联信号R波减小到消失也是很正常的。”

“嗯，这种时候，让病人坐起来的话，其实可以再测到R波的。但是心梗不行。”尹毓恪补充了一下。

“可是…万一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心梗呢？虽然ST段没有抬高，但也可能是非ST段抬高型的心梗啊。”

“这就是为什么要让尹毓恪了解一下病人病史的原因了。没有心绞痛或冠心病是不会直接发展到心梗的，无论ST段有没有变化。”

“配合得非常好。”尹毓恪对黄榕生和自己一样聪明这点很满意。

洪雨雷有点惭愧的低头。

“确实不是你的错。刚当PGY的时候我在急诊，也曾经犯过一样的错。犯错不怕，这些都会成为宝贵的经验。”

“但只有一点，”黄榕生细长的眼睛盯着他，“对于患者来说，医生就是医生，不会有PGY和总医师的分别。千万不要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结论；在患者无助的时候只会想到你不肯帮他们，而不会深究为什么。”

 

“那我们先回去了啊雨雷，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尹毓恪跟他挥手。

 

“那个！黄榕生师兄！”洪雨雷刚走出两步又跑回来。

“？我好像不是你师兄…”

“我知道…不对，我是说，你是我老师！”洪雨雷看他的眼神有点可怜兮兮的，“虽然你是外科医生，但我觉得各方面，我都有很多要学的…以后有问题，我能来问你吗？”

黄榕生想了想，反正已经带一群没大没小的小鬼，多一个也不算多。

“好啊，心胸外科办公室都在七楼，你也可以用MHB找我。”

“嗯！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