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维尔宁

 *恪恪这篇6/6，其实想用这件事展开的其他方面太多了，想一个就埋一个梗，结果也只能后面再圆回来
*坚持看到现在的各位绝对是真爱，毕竟基本上OOC的已经没谁了，何况一半篇幅都没主角们的事，全在写NPC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19.大.，网页三天上不来LOFTER，也是很神奇了......

（二十九）拥抱你的是时间

 

在儿科病区等候时，男人主动给黄榕生看了身份证件。

“其实您不用特意给我看证件。”

“呵呵，我习惯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出来以后找工作不容易，还总得跟人证明身份。”

“您是画家吗？”黄榕生也注意到了他衣服上的颜料。

“不是，……曾经算吧。以前觉得自己是玩艺术的，其实就是在大墙板子上替人画画。现在我是个粉刷工而已。”男人说每句话时都带着谦卑。

前台护士挂下电话：“卢奕舒小朋友睡着了，好像说刚退烧，您看还过去看他吗？”

黄榕生看了眼男人，让他来决定。男人有点为难，但眼神里明显是想看儿子的渴望。

“我想……我想去看看他。”

八岁的孩子在病床上静静沉睡着，瘦小的身躯几乎完全埋入一片苍白里。唯独露出的右臂还连着输液管，针孔的位置因为静注时间长而发肿发青。

从小小的探视窗上男人看着儿子就在咫尺的距离之间，却隔着一道门，像隔了一个世界。

 

同一时间，尹毓恪难得准点下了班。

尚且挂在天空的夕阳让他相当不习惯。晚走有晚走的好处，地铁一点都不拥挤，还会少停好几个站，回家特别快。

何炅从车库转出来就和背着个书包的尹毓恪打了照面：“去地铁站？捎你一程吧。”

“谢谢何老师。”

“我该谢谢你，今天终于按时下班了！”何炅打趣，“你看看，才来几个礼拜，一半的天数都加班了吧？回头你们粒姐该找我算账了，压榨小孩。”

尹毓恪如实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不想下班回家。感觉这一天的事没做完。”

何炅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不是因为没能说服卢小姐？”

“.…………对。我想不通，为了孩子好不是最重要的吗？”

尹毓恪耿直，这是何炅欣赏也担心的地方。

“每一个家庭背后都可能有其他人没有过的经历。而一对夫妻在成为父母之前，首先是他们自己个人。对一些人来说，要克服种种心理上的障碍是需要时间的。”何炅说的很平静，同样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见，“所以，咱们也给家宝妈妈一点时间吧。”

 

接到黄榕生半小时前的信息时，尹毓恪才从地铁站出来收到信号。

“抱歉，是我带他去探病，所以忘记让他登记联系方式了。刚才给小航航家长打电话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尹毓恪回头看看刚刚走上来的地铁口，一瞬间有转身跑回去的冲动，却还是停下了迈出的脚步。因为一条更新的短信进来：“找到家宝爸爸了，他刚才直接去了办公室，被告知何主任和你都下班了。他说明天早上还会再来找你们。”

 

 

“我想给我儿子捐献骨髓。”男人开门见山。

“您是，卢奕舒的父亲？”何炅也从未见过他，但男人眉眼之间确实和小家宝有相似之处。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补充道：“我是。虽然我和前妻已经离婚了……前几年我没能来看过孩子，是我的不对。但我要救他，儿子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因为激动，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何炅给他倒了一杯水：“您能来真的太好了。您去看过孩子了？”

“看过了，看过了。”男人连连点头，声音有点发哽，“昨天我问了值班的医生，他跟我讲了我儿子的情况。我去时他睡着了……过会儿我还想去看看他。”

“这是一定的。”何炅点头，“但在这之前，咱们需要聊一聊骨髓捐献的问题。”

“行，您说什么时候捐，我都可以！只要能尽快。”

见男人并不明白，尹毓恪解释道：“即便是亲生父子，也要先经过配型。确认配型成功后，您还需要进行体检，对体重也有要求。但最重要的是，骨髓捐献需要志愿者和患者双方之间达成协议。”

男人有些困惑：“嗯……就是说我跟我儿子，还要有协议？”

“未成年病患的情况下，骨髓捐献志愿书还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换言之就是小家宝的妈妈，卢星奕。

男人的反应与卢星奕听到前夫时几乎一样，神色马上变了。

“我……我不知道我前妻会不会同意。”男人显得茫然，“离婚的时候，她跟我断了一切联系。四年来，我一次都没有当面见过她，或见过孩子。”

办公室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家宝爸爸，您是O型血对吧？”

“对，我是的。”

“老实说，我跟卢小姐提过由父子完成骨髓移植的提议，但她确实不认可。所以等小家宝结束这次化疗后，她准备接他出院。”

“直接出院？怎么可以？孩子的病明明这么——”男人的脸上有愤怒，难过，还有另一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站了起来。

“这样吧，”何炅起身压下他的肩膀，“捐献本身就是存在风险的，即使志愿者是亲生父母，我们也希望当志愿者的人能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医院方面我们会尽力征求卢小姐的意见，您先回去了解一下骨髓捐献者需要注意的身体指标，可不可以？”

这大概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男人也意识到这一点，重新坐下来，艰难的点了点头。

 

 

小家宝平稳退烧了，重新开始了化疗。

与此同时，尹毓恪也发现了明显的变化。曾经他总是比护士还更早来巡房，而现在，每次他到小孩病房时，总能看见卢星奕已经在床边陪伴着；孩子醒了就说几句话，孩子没醒她就只是轻轻抚摸额头，看着不说话。

两个食物中毒观察的孩子早已康复出院，而分配给他的另外两个小病人在这期间也先后出院了。一时间尹毓恪闲了许多，这也让他有更多机会做自己的尝试。

“您早啊。”

“小尹医生。”卢星奕看见尹毓恪进来。尹毓恪平时不习惯总笑，所以努力让自己面带微笑的样子看着很有趣。

“咳咳。我就是来说一下小家宝的化疗情况。目前还是比较稳定的，不过孩子化疗期间食欲不好，也跟口腔溃疡有一定关系。他挺能忍耐的，化疗到昨天，傍晚的时候才吐了一次。”

卢星奕更加心疼的摸摸熟睡的孩子的脸颊，“他这两天早上明显醒得晚了……我要去上班了他也还在睡。”

“毕竟抵抗力变差了，需要更多的休息。”尹毓恪鼓励她，“他是个小男子汉，非常坚强。别的孩子口腔溃疡疼得眼泪汪汪，他也都在忍耐。所以您作为母亲……也要坚持，要和他一起战斗才行。”

旭日初升，隔着白窗帘将室内染成一片暖色。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很忙，忙公司的事，忙小儿子和老公的事，这些都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其实怎么会没有空闲的时候呢。可我太蠢也太自私了，因为自己的那点固执，就那么吝于陪伴真正需要我陪伴的孩子……”她轻轻牵起孩子的小手握在掌心，“直到那天他从病房跑丢，发着烧被抱回来，我才忽然意识到可能一个不注意，我就会失去他了。”

“卢小姐，如果我说话直，希望你能谅解。”尹毓恪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现在的稳定也只是暂时的。小家宝反复的慢性潜伏和急性症状都证明化疗效果其实治标不治本。孩子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医院里，而你也不可能每时每刻守在他身旁。上一次幸好发病时被学校及时送来医院；随着他长大，周围人能给他的保护也会越来越少。”

卢星奕明白尹毓恪话中有话。

“现在做决定，真的还不晚。”

 

 

卢奕舒化疗的第五天，还有两天疗程结束他就要出院了。傍晚的时候，卢星奕忽然的到来让照例来看孩子的男人措手不及。

“咱们谈谈吧。”

 

 “什么时候出来的？”

“.…..不到半年前。”

“家宝他很喜欢你送他的画笔和本子，有心了。”

“星奕，我其实没想……只是你肯定不会同意。”发现前妻知道自己偷偷去学校看孩子的事，男人有点局促不安。

女人摇了摇头：“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的孩子。出来后，过得还好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搅动自己杯里的冰块，快速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几乎呛到自己。

“在自食其力。”

女人点点头：“嗯。那就好。”

“你知道我…每天傍晚来看孩子？”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但有时候，媒体带来困扰的同时也可以稍加利用一下。”女人无奈的笑，“有一个八卦小报在我公司附近拍到你，也就连带让我知道了你的行踪。”

男人有些羞赧。“你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没事。一切……基本都已经解决了。”这些天来女人整天在市内奔波，鲜少回公司；但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许久不见面的两人，有点尴尬的关系，让他们各怀心事却迟迟不敢提起。

“星奕，”男人终于鼓起勇气。

“舒楠，”女人终于鼓起勇气。

“.…..你先说吧。”

卢星奕抿了抿唇。“家宝的病，医生建议做骨髓移植。唯独和他血型相同的是你。咱们离婚了，但作为孩子的妈妈，我想郑重的请求你……”

她没有期望前夫立刻答应；但她有耐心，就像对自己公司的案子一样；只要是下定决心，相信是对的事，她就有耐心等到一个结果。

 

“我…..我也是想求你同意让我捐献骨髓给孩子。”男人听了前妻的请求，呆若木鸡，“我不敢直接问你。给孩子看病的医生告诉我，捐献需要双方达成协议。而我听说你要带孩子出院，所以我才急的每天去蹲点，想和你说清楚。”

这是许久以来男人再一次对曾经的妻子承诺。

“我一定会捐的。只要能救孩子，我什么都做。”

“……”

她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却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拒绝骨髓移植手术的提议那天，她几乎一路哭着回到公司，哭着在心里骂自己懦弱。她想起小家宝刚刚降生的时候，想起她和他两个人幸福的捧着小生命，发誓会好好的呵护他长大。也想起自己签离婚协议书时尚且懵懂的儿子似乎感知到了家庭的分崩离析而嚎啕大哭的样子。

“这么多年一个人撑着，一定很辛苦吧？”

四年过去，曾经带给自己那么多爱和恨的男人也有细纹微微爬上眼角。

再多想说的话也变成了哽咽。

作为不合格的父母，他们还是长大了。

 

 

十天之后。

《食物中毒黑手另有其人？运动饮品公司质检堪忧》

卫生局二次调查时走访了中毒学生所在的班级，发现这四个班当天午饭前都有体育课；学校会在体育课后给学生发一种运动饮品；其他没有中毒者的班级吃了同样的午餐，但并没有喝这种饮料。因为用了问题水源，XX饮料公司的一批运动饮品被检测出了细菌超标，而同时，星奕食品公司的样本里并未检验出任何可能导致中毒的危险源。

“咱们院也根据卫生局的要求开了证明，溶血弧菌的出现只能证明来自胃残留物，但不一定是食物里的。”王广允捶了捶腰，“又让我下班送过去，又堵车堵得跟浆糊一样。真想提醒卫生局这帮老爷们，世界上有传真机这种东西。”

“人家要原件吧。”尹毓恪看了报纸，心情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当天早些时候，卢奕舒父子的基因位点比对结果出来了，符合‘半相合’的结果，也就是说骨髓移植是可行的。

电话告知男人准备体检的事宜时，将近四十岁的男人竟忍不住哭了，“上天还是给了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刚才我顺道看了一眼卢奕舒，他的精神还不错啊。听说你们也有好消息？”

尹毓恪点点头：“嗯。卢奕舒的爸爸通过体检后就可以采集骨髓造血干细胞了，这两天就要安排层流病房。”

“！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现在还只是第一步，”尹毓恪这几天的时间几乎都扑在这上面了，现在也是一桌子准备材料，“药物预处理，移植过程和观察细胞增长我都没有接触过，现在说是儿科实习，我是天天泡在血液科才是真的。”

王广允算了下时间：“你实习还剩几周？进层流病房就得一个月吧，何况还是小孩子。你要继续跟？”

“当然要跟，他是我的病人。我跟粒姐申请延长实习时间了。”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尹毓恪没说；作为卢奕舒的父母，卢星奕和前夫特地拜托了治疗团队不要更换负责医师；血液科的主治医生给他签层流病房通行证时还念叨说，实习生当负责医师不奇怪，让小孩的家人这么信赖的情况倒是不多。

看着尹毓恪闪闪发光的眼睛，王广允忍不住直乐：“欢迎你毕业进儿科！搞不好明年就是同事。”

“那个就算了。”尹毓恪也笑，“我还是属于心胸外科的。”

 

 

进层流病房的当天，卢奕舒早早的洗了药浴，出来的时候一脸的不乐意。尹毓恪问了才知道，原来洗澡的全过程都有护士在场，小家伙认生又有小男生的害羞，当然不开心了。

尹毓恪被他逗得不行，戴着手套摸摸他剃得光光的头，“接下来可能好几个礼拜都得住在这了，怕不怕？”

剃了头发的卢奕舒露出像精灵一样尖尖的小耳朵；小男孩依旧很勇敢，“不怕，爸爸妈妈都会陪我的。”

确实，这个时候估计这两人正穿着全身的消毒衣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孩子过去呢吧。

尹毓恪陪小家宝和护士一起前往病房。和儿童病区色彩斑斓的走廊不同，这里一片纯白，只有墙壁镶嵌的灯照出一簇簇淡黄色的光，比起医院，倒更像是驶向宇宙的飞船机舱。

“家宝哥哥，流星一定听见我的愿望了。”

尹毓恪低头听孩子小声说的话。“嗯，一定是这样的。”

 

 

尾声。

小家宝开始药物预处理后，尹毓恪比他父母还紧张，每天去探查后回来都跟脱了一层皮一样。

“我感觉你这样下去，应该改姓我的姓。”焦迈奇捧着午饭，趁其不备从发呆的尹毓恪盒子里夹了一块牛肉。

“啊？为什么？”

“焦虑症啊！”

“废话，那么大剂量的药，成年人都尽是发烧腹泻呕吐的，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一旦有什么情况我要随时待命啊。”尹毓恪翻个白眼，表示你不懂我的认真。

“什么情况？亲弟弟？”赵英博让麻醉科抓回去上了课考了试，回来就被叫到天台吃饭，一脸状况外的问号。

“我看也差不多了，小名儿都跟尹毓恪一样。”焦迈奇偷笑。

“叫什么？”贾昱也来了兴趣。

“家宝——”

“啧！焦迈奇你是不是皮痒痒！”

黄榕生赶紧把他俩分开：“行行行，快吃饭，你们一个两个的下午是不是不用工作了？焦迈奇，你带教说最近你的表现好，问粒姐能不能给你延长个把月的。”

“NO！绝对不行！我看够了脑子了！”

“一看就是骗你玩的，也就你能被骗住。”尹毓恪说完，黄榕生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让焦迈奇感到雪上加霜。

“行，统一阵线一块欺负人。”焦迈奇挪到另一边坐赵英博身后，“狗子，给我腾个地儿。”

“不准叫我狗子。”

 

没人闹尹毓恪了，他又捧着饭盒若有所思。

“不要太担心了，大部分人在药物处理期间还是很平稳的。这孩子也应该不会有问题。”黄榕生碰碰他，“天台很冷，饭都凉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一直没想明白。”尹毓恪回想起家宝爸爸说的话，“家宝爸爸提了好几次的赎罪，如果是指他和卢小姐的离婚，那也有点过了……”

黄榕生也想起了男人衣服上的颜料。他有一个大致的猜想，但事情已经过去，而小家宝也最终得以接受骨髓移植，那么这件事，也许也不会那么重要了吧。

“最重要的是当下，以及将来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但那已经不是身为医生的你可以干预的了。所以，除了对这个孩子的治疗全力以赴，别的……”

“别‘越界’嘛，我知道。”尹毓恪知道黄榕生又要老生常谈，赶紧替他说完。

但我衷心的希望这个小天使可以幸福的长大。他在心里想。

 

 

这世界上有太多不完美，所以也就更显得每一件美好的事，每一个美好的回忆，都弥足珍贵。